题记:他,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护林员中千千万万分之一;他,常年行走在森林的最底层,守护着大熊猫国家公园的一片安宁;他,只顾走自己的路,那是属于他的路,只在他心里。在当前生态文明建设的进程中,像他这么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基层一线护林员太多了,他们没有崇高的理想,也或许不懂得他们守护这片森林的重要意义,更不懂得长篇大论的去宣扬自己,但他们的确个性鲜明的存在着。他们没有保护生态自然的口号,却以埋头苦干的实际行动默默践行着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。白水江保护区属岷山山系,区内地形地势复杂,野外工作条件异常艰苦,翻山越岭、趟河、过悬崖,在野外宿营十天半个月是常有的事,而正是这些一代代无名、“无理想”的基层护林员一次次陪伴着我们深入林区开展各种野外调查工作,守卫着林区安全。
谢家老九,一个比我大九岁的村级护林员,一米七三的瘦高个,三七分的发型,瘦瘦的脸,尖尖的下巴。住在远离其镇政府几十里的山里,这里只有两户人,除过他,还有一户人家。他们家,是一个三合院的形式,正面一排正房,两侧是两排厢房,正房正对面没有院墙,有一棵大松树和一大丛竹子。只是现在房子破旧不堪,条件非常艰苦,木架子房子,木门木窗,地面是土质的,不过几乎整个院落保持的却十分干净整洁。在他家窗子上贴着两张被岁月蚕食了几十年的“三好学生”奖状,但决不是谢家老九的。看房子布局,想必,谢家以前定是大户人家,门户还是非常好的。谢家姊妹上下九人,谢家老九,顾名思义排行老九。现在其他姊妹嫁的嫁,搬迁的搬迁了,这里只是老九一个人和他的几只狗在居住,平时靠养蜂为生。
第一次见他是四年前的三月份,就在窝窝地,那是我上班不久后第一次来到阳山河进行大熊猫野外监测工作。第一次见他,他给我留下非常恶劣的映象,粗野、恶劣,出口成脏,满嘴跑火车,就是活脱脱一个苤子,完全不像谢家规规矩矩的三合院里出来的人。他在八九个人的面前,说出当时我认为是有辱我同事的话,说他是怎么把我同事像“抓鸡”一样从吊槽崖上抓过来的,以取笑在场的其他人,其他人也跟着乐呵,当时我很气愤。怕是这事已不是他第一次拿出来取乐了吧,反正现在他还是经常提及。不过那天进林分组,把他和我分在了去麻子岭这组,麻子岭这条线,路途远,且很危险,是其他几个人都不愿去的地方,他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。
他这人说话从不忌讳,什么话在他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,长了脚。去年红外相机里拍到了在镜头前路过的采药人,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变成了人家上厕所,我就晕死了!他还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说他因为年少无知被抓进监狱一年的事,说他怎么被抓住的,在监狱里是怎么和其他狱友打交道,胡搞的,说他预计的是十年,没想到才一年,我感觉这个结果倒让他有点失望。他还给另一个人说,要不有机会一起进去耍耍。他一边说一边笑,自豪感油然而生,让我想起了他家窗户木板子上用粉笔写的一句话“人生自古谁无死”,倒还真有几分英雄好汉的气概。他的笑声也就奇了,有时候突然就笑了,但也突然就停了,有时候笑的感觉要停了,但又紧接着哼哼两声,就像驴子叫那样。
谢家老九,他这人吸烟成风,喝酒成瘾,进林三四天,他要带两条烟,但这倒不是他一个人抽,有时还是要给其他人抽的。林里扎荒,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压两口酒,抽两根烟,然后用铁缸子烧一缸子开水,抓一把茶叶泡里边喝。说起喝酒,不得不佩服他,那次在路上,他突然问喝不喝酒,然后跳进路边干涸的丹岭渠,从石头砌的渠梆子里翻出半桶子酒,说是有个外地的挖药人藏的。他抬起来就是两大口,然后让其他几个一行的喝了两口,然后又将酒桶子用石头砌在了渠梆子里。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,他只是“哼哼哼、哼哼哼!”的笑了几声。那么隐蔽的地方,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,不会是闻到酒味了吧?
跑起林来,谢家老九不在话下,一点都不含糊,走起路来,虎虎生威,一般人是跟不上的,尤其是下坡,越陡越好。过悬崖,那也是一等一的高手,他能过的,羚牛也未必能过。每年进林巡护好多次,所以这山里的一沟一壑,他都了如指掌,进林有这样的人当向导,不怕迷路,不怕走弯路。可那次进林,他给我的映象太差,感觉就像调了半辈子都没调过来的倔牛,进去的路上我都一直很厌恶他。
我以为,像他这么的苤子不会有什么信仰。可每次进山,他都会带些纸(给逝去的人烧的纸币),到了晚上,他就会在宿营地周围去敬山神。这次也不例外,吃过晚饭,天色已经黑了下来,他搭着手电筒,掏出一踏子纸,放在膝盖上折了一下,再用手掌使劲抹了一下,然后一张张取开又摞在一起,看他那个认真劲,我不懂干嘛要这样做一下。然后他叫另一个人提着一瓶酒,准备出去敬山神,见我在看他们,便叫我同去,我就跟着去了,在安房背后,他跪在地上,点着了纸,然后另一个人在地上洒了一点酒,然后就要给各路山神招呼招呼了,本以为他很会说,可他说的我差点笑场了,他说过来说过去就说,“山神啊,你懂的,你懂的啊……”,最后倒是有一句话说的很清楚,“你要保佑我们这一路人出来进去的安全!”我站在旁边看着,突然觉得眼前跪在地上的这个人不会说话了,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,那些山神定能听懂。
到了下一个扎荒点,天色尚早,我让他带我去跑监测,安红外相机,他也二话不说,背起东西就走了。三月份,山脊上还有齐膝盖的积雪,一路坎坷,冻的手脚都失去了知觉。我看他通红的双手,一手握着一疙瘩雪,一手拿着馒头,啃口馒头,啃口雪,那一刻,我有点心动。穿梭在林里,竹林里,他很少说话,只顾走自己的路,那是属于他的路,只在他心里,因为我根本就看不到路在哪里,只是跟着他一路行走。
慢慢发现,谢家老九其实是个非常讲究,非常爱干净的人。他喝茶的缸子是专用的,一个大缸子烧开水,另一个小缸子才是专门泡茶的。山里的条件,我都认为能将就的就将就,比如锅碗瓢盆,看着基本干净就行了,可他要求很高,定要洗干净,哪怕水源很远,或者冬天的水刺骨的冷,他也要洗的干干净净。记得还是那次,在安房里做饭,一个人切肉做饭,忘记洗手了,然后他就坚决不吃了,然后用他那大缸子煮了泡面。
慢慢发现,谢家老九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,尤其是他一个人的时候。山里冷,一直要烤火,所以经常烤的人口唇泛白,喉咙发干,要不停的喝开水。那天晚上在他们一阵肆意的胡扯和诡笑后,林子归于平静,准备要睡觉了。我怕半夜口渴,就问他缸子里还有没有开水,他说没了,我也没说啥,就躺在睡袋上了,我看他拿着手电筒去河边了,一会儿端着一缸子水来了,然后偎在火塘子里。其他人都钻进睡袋睡了,我看他静静地坐在火边,点燃一根烟,等待水开。溪水咚咚的流着,柴火叭叭的响着,我躺在睡袋上,悄悄看着他的侧影,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,只觉得他太安静了。
吊槽崖,就谢家老九取乐大家,说提着我同事走过去的地方,之前听他们说,很危险,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下悬崖。第一次去的时候,一路上我就在想,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危险,能让他把那个话题,一直当做取乐的舌根子。当吊槽崖横挡在我们面前的时候,几乎其它几个向导都有点畏手畏脚,而他们又不愿去绕行两个多小时的上下坡路。谢家老九似乎一点都不怕,我看他如履平地,很利索的就过去了,但他放下背负的东西,又爬了过来,并来回几次的把其他人背的行李都转运过去,然后又抓着其他几个向导的皮带,一个一个接送过去。当看到此情此景的时候,我突然觉得,他真的像抓鸡一样在护送他们过悬崖,也突然觉得这并不好笑,也并非是简单的取乐所能掩盖的事实。
划去因为他取乐的事而产生的对他的偏见,我觉得,我开始打心底的欣赏这个人了。现在用一个词来形容谢家老九,那就是苤子英雄。再细想,其实他一点都不苤,苤只是他长期独守深山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。
自然保护,道阻且长,行则将至。既要有高屋建瓴的正确领路人,又要有基层一线埋头苦干的引路人。向我们默默奉献在森林最底层的护林员致敬!